深秋的白鹿原,如同一匹巨大的、浸染了金黄色的锦缎,在明净的阳光下铺展开来。风过处,成熟的麦浪翻滚,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,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、干燥的谷物香气。
田埂上、坡地里,满眼皆是忙碌的身影。汉子们赤裸着油亮的上身,弓腰挥镰,镰刀划过麦秆的“嚓嚓”声此起彼伏,汇成一股雄浑的劳动号子。汗珠子砸在滚烫的泥土上,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。
妇人们跟在后面,麻利地捆扎着割倒的麦束,腰肢扭动如风中劲草。
孩子们欢叫着跑来跑去,帮忙拾掇遗落的麦穗,或是提着瓦罐给大人送水解渴。
打麦场上,石碌碌在健硕的骡马拉动下吱呀作响,麦粒如同金色的瀑布从连枷下、风车旁倾泻而出,堆积成小山。
然而,这铺天盖地的热闹与富足,对桑老八而言,却像是一把钝刀子,反复割着他的心。
“嘿,老八!大清早蹲这儿忙活啥呢?不去地里忙活。”
同村的刘二扛着一把铮亮的镰刀路过,黝黑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:“有这闲工夫,不如去我家场上搭把手?管顿饭,晚上再请你喝二两酒!”
桑老八被戳中痛处,脸上腾地涨红,像蒙了一层猪肝色。
“刘二你狗日的,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装阔气!老子用得着上你那儿讨食?看着吧!总有一天!老子要把那些田地,统统拿回来!”
狠话是放出去了,可桑老八自己心里也清楚,卖掉的地,泼出去的水!当初赌红了眼,把祖宗留下来的良田都押了出去,现在想赎回来?简直是痴人说梦。
不说他没钱,就算是有钱人家也不一定肯卖,对于农民来说,田地是可以传家的宝贝。
就在桑老八被愤怒和嫉妒啃噬得坐立难安时,村里的二赖子像一阵歪风似的溜达到了他跟前。
“八哥,搁这儿生啥闷气呢?”二赖子凑上来,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,带着一股子烟油味儿:“知道不?隔壁李家坳、大王庄那边,最近可热闹了!跟我去瞅瞅呗。”
桑老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:“他们热闹关老子屁事!”
“咋没关系了?”二赖子左右看看,把声音压得更低了:“听说成立了个啥……农会,说是进去了,就能分田地!”
“分……分田地?!”桑老八像被针扎了屁股,猛地从地上弹起来,一把抓住二赖子的胳膊,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:“真的?真有这好事?咋进?”
二赖子被他抓得龇牙咧嘴:“疼疼疼!你轻点儿!……是真的!好些村子都分上了。不过嘛……”
他眼珠子一转,故意卖起关子。
“不过啥?快说!”桑老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听说进了农会,得先去县里学习……识字、懂道理,才能算农会的人。”二赖子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。
“县里学习?识字?”桑老八脸上的兴奋如同潮水般褪去,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,一屁股瘫坐在地上,捶胸顿足:“我要是识文断字至于落到今天这幅田地嘛。”
看着桑老八彻底蔫了,二赖子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,仿佛看够了戏,才慢悠悠地补了一句:“不过嘛……八哥你也别急。我话还没说完呢。听说隔壁大王庄的王二麻子,就会写自己名字,人家也进去了!还有李大柱就会写几个数字,听说也挂上名了!要紧的不是识字,是要‘态度’积极!关键是要找对人!”
“找谁?”桑老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又猛地揪住了二赖子。
“还能有谁?咱们村的鹿兆鹏啊!他现在就是干这个的,上头派下来的‘指导’员!”
二赖子挣开他,拍着身上的土:“你找他准没错!不过我可提醒你啊老八,态度要好,人家让你干啥就得干啥,听说规矩严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