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,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。 怀春县的轮廓已在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,这座距离蜀郡与南郡最近的县城,仿佛成了漫长旅程中一个令人心安的坐标。
行程过半,护卫队列始终秩序井然,不见丝毫异动,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公子高,终于像拉满的弓弦微微松弛下来。他倚靠在马车内奢华的锦缎软垫上,连日奔波的疲惫和对高要的隐忧,在平稳的行进节奏中,被强行压制下去,换来片刻虚假的安宁。
为了赶路,整个队伍都选择了在野外露宿。夜色深沉,万籁俱寂。 公子高与近臣高要,以及其他随行人员一样,只能在颠簸停歇后的马车上和衣而眠。只是公子高的车驾格外不同——六匹雄健的骏马并辔而立,在清冷的月光下勾勒出威严的剪影。
这“天子驾六”的规制,是自周朝甚至更古早流传下来的森严礼法:天子六乘,诸侯五,卿四,大夫三,士二,庶人一。虽身处礼崩乐坏的战国末期,各国君王早已僭越自比天子,公子高身为王,自然也沿用这最高的规格。
高要虽将他视作掌中傀儡,操控着权柄,但在这些彰显身份的排场上,却从不吝啬,衣食住行、仪仗规格,皆比照昔日六国争雄时的君王,分毫不差,仿佛在用这极致的奢华,粉饰着权力更迭的实质。
疲惫终究压倒了心神不宁。公子高在车驾的轻微摇晃中沉沉睡去。然而,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撕裂——梦中,高要那张熟悉的脸孔骤然扭曲,化作狰狞的恶鬼! 寒光闪闪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劈下,冰冷的杀意如跗骨之蛆。公子高在梦魇中亡命奔逃,身后是高要如影随形的追杀和士卒们震天的喊杀。
穷途末路,无处可逃!最后,那柄冰冷的剑刃带着死亡的呼啸,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!“呃啊!” 公子高猛地从软榻上弹坐而起,心脏狂跳如擂鼓,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冷汗涔涔,瞬间浸透了丝质的内衫,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。 他大口喘着粗气,惊魂未定,抬手一抹额头,竟全是冰凉的汗珠。身下那方绣工精美的玉枕,也已被他的汗水彻底浸染,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,在昏暗的车厢内,他像一头受惊的困兽,眼神里充满了未散的惊悸与深重的惶恐。
他颤抖着手摸索到案几上的水囊,拔开塞子,咕咚咕咚灌下几大口微凉的清水。 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般的喉咙,稍稍压下了那股令人窒息的惊悸。喘息渐渐平复,理智如同潮水般缓慢回笼。他定了定神,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车窗。窗外,夜色浓得化不开。 一轮冷月不知何时已高悬中天,清冷惨白的光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模糊的窗棂影子。已是深夜了。
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,公子高慢慢掀开了车窗厚重的帘布。夜风带着旷野特有的清寒与草木气息灌入,吹拂着他汗湿的鬓角。 他望向外面沉寂的营地,零星几堆篝火在夜色中兀自燃烧,发出噼啪的轻响,更衬得四野一片死寂。
望着这片苍凉的月色,公子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唏嘘与后怕,梦中那濒死的绝望感依旧如冰冷的蛇,缠绕在心头,让他心有余悸。他长叹一声,仿佛要将那噩梦的残余彻底呼出,然后缓缓放下了帘布,重新躺回软榻,强迫自己再次合上沉重的眼皮。
就在他身体刚刚放松,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的刹那,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!
不对!
公子高的双眼猛地睁开,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!方才半梦半醒间的惊魂未定,竟让他忽略了最致命的问题!他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,瞬间从榻上弹起,几乎是扑到窗边,一把扯开了帘布,急切而惶恐地再次向外望去——
这一眼,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!
方才